当然必须为陆行远辩解的是,他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弟弟,很少做出与陆谨言意志相悖的事。此时他打开了那扇门,不仅因为外面的蝉鸣加重了他心中的焦躁,更重要的原因是里面传来尖锐的碎裂声。
在薛绍卿要撬开自己唇关时,陆谨言搭在桌子边缘的手撞掉了茶杯,随即更令他惊慌的是,门被打开了。
陆谨言想推开薛绍卿,扣在腰上的手却骤然收紧了,他方才背对着门,但此时已经从急促的脚步声中辨出打开门的是陆行远,最终他咬破了薛绍卿的唇角才得以脱身。
一刻钟前,与想要速战速决的陆谨言截然相反,薛绍卿从容地倒了两杯茶,招呼陆谨言到窗边坐下。
陆谨言眉头微皱,“有什么话,快说吧。”
薛绍卿绕到办公桌后面,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陆谨言面前,“打开看看。”
陆谨言抽出里面的纸张,上面那份是他们当初的包养协议,尾部有两人的签名。窗外的光落在纸上,白纸黑字像在审判陆谨言的罪恶,烦躁与不堪感让他指尖不自觉用力,在纸张边缘留下褶皱。
翻开下一张,陆谨言愣住了,是一张地契。那块郊区的土地上曾经坐落着陆家在京城的产业,纺织生意从前让陆家堆金积玉。但陆父去世后,实业部的徐部长追求陆谨言的母亲不成,利用职权与商会串通,捏造偷税漏税的伪证。纺织厂的营业许可证因此被收回,地契或是当时买地办厂的钱也没落回到陆家手上。
陆谨言心中愈发复杂,抬头问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部长受贿被停职调查,从实业部搜出来的。”按道理来说相关证据都要移送侦查,只不过薛绍卿省去了当中打点人脉的环节。“第一份文件可以销毁了,至于地契,你想如何处置都行。”
“你没必要做到这份上。”随着这几年的开发,郊区的地价翻了好几番,陆谨言自然知道这份地契的价值。
薛绍卿蓦然笑了,抿了口茶,起身走到陆谨言身前,垂眸看他,“你总是想着等价交换。其实有时贪心一些也没事的。”
高大的身影将陆谨言笼罩住,陆谨言沉默着偏头将目光投向窗外,明明旁晚的光线并不刺眼,却让他眼底蒸腾出些许泪意。
薛绍卿太狡猾了,总是以完美无瑕的形象示人。就像协议明明是两个人的合意,但薛绍卿这幅姿态,让他最后也毫无可指摘之处,让陆谨言觉得从头至尾只有自己是卑劣的。
“收着吧。”薛绍卿俯身,将手覆上陆谨言空攥着的掌心,把那张地契推回文件袋中,“如果想回以报酬的话,给我一个吻吧。”
接下来便是被陆行远误以为两人发生冲突的打碎茶杯声,以及陆行远眼中两人接吻的画面。情绪转变得太突然,陆谨言没来得及想薛绍卿是不是又给自己下套,便被陆行远攥着腕子离开了。
陆谨言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畔,天很快沉下来,没开灯的屋内光线很暗。秘书进来要收拾掉打碎的茶杯,被薛绍卿拦下,于是秘书看着这位薛家少主俯身下去,那双手并未避开茶杯的裂口,更像是刻意凑上去一般,殷红的血顺着茶杯碎片滴落在地板上。
不知道是这个比家里太爷爷年纪还大的茶杯更珍贵还是薛绍卿的食指更珍贵,秘书幡然醒悟,连忙上前阻止。
嘈杂的街市上,陆家兄弟一路无言,陆谨言从弟弟攥着自己手腕的力度中,愈发感受到了内心受到的拷打。别的声音仿佛不见了,只能听见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声。
两年前那个酷夏,也同样充斥着蝉鸣声。某个午后,大学一年级还没读完的陆谨言正要递交退学材料,家里累积的债务已不允许他继续就学。
那时留洋回来不久的薛绍卿被确定为薛家的继承人,回到母校完成资助项目。陆谨言抱着尝试的心态填报了,但希望不大,毕竟因为要常常看望和照顾住院的母亲,他的功课落下了不少。
与其他的学生一并站在校长办公室时,陆谨言的包里还揣着那张退学申请表。校长脸上挂着笑容站在薛绍卿身侧,薛绍卿正翻看着一张又一张申请表。
狭小的室内,报名资助项目的学生人贴着人,陆谨言被闷出细汗,白衬衣贴着他的脊背,他正要抬手拭去额头的汗珠,却从对面男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也是他第一次对上薛绍卿那双眸子。
直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自己,陆谨言才反应过来,往四周看了看,悬在半空中的手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他怔怔走到办公桌前,照相机记录下了他鞠躬道谢,与薛绍卿握手的画面。学杂费的问题就此解决,那张没交出去的退学申请表也不必交了。
不久放了暑假,陆谨言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母亲,从医生处得知有外国的特效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使用。在病房喂母亲用完午饭,看着她睡下后,陆谨言才缓缓走回家,他想了一路,最后找出了房契准备拿去抵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