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观南父亲的葬礼是在一个春天的上午举行的。

    那个上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墓园的芳草地上落英缤纷,菁菁其色。

    大朵大朵的白云像棉花糖一样黏在天空这块大画布上,云朵柔软,阳光明媚,布置上洁白的藤蔓花架、红毯和冷餐,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某个喜庆的婚礼现场。

    没有电影戏剧里那些悲恸的淋漓大雨以衬托人物的悲剧色彩。现实就是这么一出冷幽默的讽刺喜剧,色彩斑斓,向这群压抑茫然兔死狐悲的人发出讥诮的笑。

    姜蕖开来了一辆黑色的梅塞德斯,黑的有些凛冽。

    夏观南见过她许多次,在父亲的指示下叫她姜阿姨。其实她的年纪并不足以让他叫阿姨吧。

    这也是夏观南第一次看见她的车。他看到姜蕖一个人从车上走下来,没带保镖。

    漆黑的车,漆黑的大波浪长发,漆黑的连衣裙,漆黑的高跟鞋,漆黑的暗纹纱手套。只抱着一束雪白的玫瑰花束,白得刺眼。

    她涂了深砖红色的唇彩,一如既往的鲜艳。昂首阔步,从容不迫地走到人群的最前面。所有人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她站在夏观南的身边,站在那个属于他母亲的位置上。浓艳的香水有股妖娆的藏红花味儿,酒精和焚香糅杂其中。

    目眩神迷。

    对了,他想起来了。他那在大洋彼岸的母亲并不打算参加这位前夫的葬礼。当父亲决定从大楼的第四十层跳下来时,在那漫长的坠落的时间里,他在想什么?碎成一摊模糊的烂肉,肮脏粘稠地糊在地面和写字楼玻璃窗上时,他又在想什么?

    姜蕖往前走一步,高跟鞋在草地上发不出那种锋利的敲击声。弯腰,放下那大束的,惨白的带露水的玫瑰花,在冰冷的石碑前。

    “老师。”她的声音或许只有父亲和夏观南听得见,比平时沙哑许多,“当年我就和你说过,你不适合这条路。”

    她摇头,眼泪干涸在眼眶里,早已冷却。

    “你看,我说对了吧?”

    回答她的是墓园边林中快活的鸟叫声,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地为父亲的人生画上一个优美和谐的休止符。

    墓碑上方寸大小的照片,用的还是十年前的证件照。照片里的男人还依稀是青年模样,眼里还有燃烧的火与梦,沉默地看着他们。

    大约一个月前吧,父亲突然郑重其事地立了遗嘱。夏观南知道他已经举步维艰,或许马上便要成王败寇,被粗暴的轧烂在历史车轮底了。

    政治啊,多么危险的东西。

    夏观南早就做好了完备的心理建设,不过这一天来得比预料的早,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当然,一切事宜都有人操持,妥帖地安排好。他只要演出一副惊讶且悲恸欲绝的面孔出来,供记者拍照发稿,无比配合。

    过程冗长而繁琐。那些同僚或政敌们都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有的对墓碑絮絮叨叨,还有的痛哭流涕。夏观南有点烦,但姜蕖一直很耐心地站在那儿,还记得贴心地递上一张面纸,一派从容得体的样子。

    她也早就知道了吗?

    知道父亲的死因,知道父亲的痛苦与决绝,知道父亲的希望与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