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见姐妹二人满面痛色，低低地道：“往日里在庄上过得清苦，无依无靠，每常进府都羡慕你们两人锦衣玉食，父母宠爱，可是到头来……”云深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二妹，或许你不知道，我回府来，原本是替你的。”
后头的话，云深不必再说，姐妹二人都已明白了。仲家看上了裴敏瑶这个嫡长女，裴介夫妇舍不得，便要云深这貌美动人的庶长女去替，仲家权衡之下勉强同意，谁知云深使计脱身，这倒霉事情又掉在了裴敏瑜这嫡次女身上。裴敏瑜样貌品性虽逊了些，出身却高了一截，仲家心里无甚不满，裴府也觉得合算，便两下一合计，做下了这门滑稽的亲事，也葬送了裴敏瑜的一生。
姐妹三人均觉得讽刺至极，面面相觑了半天无人再开口。
仿佛是过了十年那么久，一阵风过，裹挟着初夏的木叶清香，墙角那株荼蘼上几朵白色的花摇摇摆摆，终于还是落净了花瓣，只剩一个绿沉沉的芯。
与国公府结亲，是寻常三品官想都不敢想的事。虽然仲裴两家的亲事内里污糟不堪，可是外头看着还是花团锦簇，到底也是国之柱石的庆国公府呢，他家的三奶奶，哪怕是个摆设，也比寻常人家的诰命夫人高那么一小截。自从消息传出去之后，裴府上往来恭贺之人络绎不绝，云深姐妹三人日日要跟着应酬，竟连课都停了。
这日又是什么兵部侍郎刘夫人带着姑娘来访，姐妹三人又是一色的浅蓝交领上衣并粉色罗裙，三人打扮得整整齐齐，僵硬地随着大人们笑。忽而鹊儿进门，脆生生地道：“大夫人，宋先生唤姑娘们去上课呢。”
大夫人随意挥了挥手道：“没见家里有贵客么？还上什么课？你去告诉宋先生，今日还是告假！”
鹊儿听了，却不下去，怯生生地垂了头，声音低得好似梦呓：“宋先生说，若是还告假，她便要请辞了。”
大夫人近来颇受奉承，连带着婆婆夫君也给脸，许久未受过气了，这时听见家里坐馆的女先生竟这般顶撞，不由得怒上心来，冷笑着道：“请辞便请辞，谁还求着她不成？！”
裴敏瑜忽地站起身，头上那串蝴蝶流苏簌簌作响，她说话仍没改了脆生生的语调，可是措辞却已柔软了许多：“娘，宋先生在咱们家久了，一下子请辞了，说出去不好听，女儿许久不上课了，觉得手上生疏得很，以后总要用上些吟诗作对、女红刺绣，这课还是上吧。”
大夫人想不到竟是最不爱用功的小女儿提起要进学，一时被驳了脸上有些挂不住，正要板起脸教训几句，却见云深也站起身，笑盈盈地开口了：“母亲，您和刘夫人有话要说，我们小孩子家家的不便打扰，不如请刘姑娘和我们一起去宋先生那里，一起作诗画画岂不妙哉？”
那位一直垂着头的刘姑娘忽然抬起头来，双目炯炯地盯着大夫人，显然是愿意得很了。大夫人见了，便微微一笑，道：“也好，你们好好地去吧。”
四个女孩一齐出了门，一路说着些天气景致的客套话，慢慢走到了寄澜阁。到了亭前的台阶，裴敏瑶抬了抬手：“好了，你们不必跟着了，我们要去上课了。”待丫鬟们远远退了下去，四个女孩子互相看看，见对方眼中均闪着狡黠的光芒，不由得都出声笑了。
刘姑娘先开了口：“你们姐妹三个穿得一模一样，身量也差不多，不知道的，还当是三胞胎呢！这些大人呐，偏喜欢把我们当做提线木偶似的打扮！”
裴敏瑜难得遇见一个比自己还心直口快的，一时心头舒畅，说话便又有了从前那脆刮刮的样子：“好容易能不受唠叨了，咱们一边上课，一边好好叙一叙！宋先生一定不会怪我们！”
云深与裴敏瑶不由得对视一眼，颇有些心领神会的默契，四个女孩子又掩口笑了起来，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忘却了平日的摩擦，仿佛忽然拥有了一方不必受俗世规矩束缚着的，宁静的小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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