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走了,儿子去了美国。可是赵玉凤总觉得儿子并没有走远。她在睡梦中能经常看见儿子。梦中的儿子既不风光,也没有豪言壮语。梦中的儿子还是小时候的样子,还是上师范前的样子。她感觉自己似乎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真实的儿子,一个是虚幻的儿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是真实的,去了美国的儿子是虚幻的。她牵挂的是在自己身边的儿子,而不是去了美国的儿子。
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赵玉凤便会回味着儿子那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儿子离开家后,发生了很多眼花缭乱的事情。最让她揪心的是儿子的变化。儿子变得轻浮了。儿子变得油嘴滑舌了。儿子变得闪烁其词敷衍了事了。儿子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儿子不愿在家多待上一分钟,更谈不上在家过夜了。儿子似乎看不上养育他的穷窝窝了。儿子似乎被一层神神秘秘的光环罩住了。儿子走后既不写信也不打电话,如同石沉大海,如同去了另一个星球。有好几次她都想去找屈茂林和李士凡,想去问问儿子为什么会杳无音信。可是她还是忍住了。她越来越后悔不应该让儿子到那么远的地方念高中。
赵玉凤和章洪喜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儿子的音讯,一直盼了大半年,终于盼来了。
一天中午,赵玉凤和章洪喜刚撂下饭碗,听有人敲门。
“谁呀?”赵玉凤问道。
“这是章梓铭家吗?”
找儿子的!赵玉凤和章洪喜同时一怔,心头无来由地砰砰乱跳。
赵玉凤下了地,边走边说:“是章梓铭家,进屋吧。”
门开了,是个陌生人。赵玉凤仔细打量,见他身材修长,穿着一件军大衣,黑脸庞,高鼻梁,嘴角上翘,下巴上挂着胡须。
“请问……”
“您是章梓铭母亲吧?”
“是啊,”赵玉凤指了指坐在炕上的章洪喜说:“他是章梓铭的爸爸。”
“我姓吴,叫吴飞龙,”来人报了姓名,又说:“我刚从美国回来,为章梓铭带了封信。”
“你见到我儿子了?”赵玉凤章洪喜同时瞪大了眼睛。
“见到了。”吴飞龙一边说着,一边从军大衣兜里掏出一封鼓鼓囊囊的信。
“给我!”章洪喜顾不上别的了,慌慌张张接过信。
赵玉凤忙说:“屋里冷,炕上坐吧。”
吴飞龙也不客套,脱下军大衣,胼胼腿,一屁股坐在炕上。
赵玉凤心中一颤,眼前出现了一片幻象。她感觉坐下来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儿子。往日儿子从外面回来,脱外衣,骈腿上炕,就是这样的动作。她再一次打量着送信人:年龄比儿子大许多,鼻子嘴巴和儿子相差甚远,但脸庞和体型很像,特别是眼睛,几乎和儿子一模一样!
“吴……吴同志,你是怎样见到我儿子的?他还好吗?”
“您儿子很好,请放心。”吴飞龙说:“我是d市精神病医院的医生,前些日子到美国探亲,在洛杉矶和你儿子偶然相遇。交谈中,得知你儿子是d市人,正在沃尔罗中学读高中。你儿子听说我也是d市人,很高兴,说他很想念家乡,很想念父母。我说我已经定了回国的机票,问他有什么事要帮忙。他说他知道家里挺艰难,父亲身体不好,家里家外靠母亲一个人顶着。他说他现在主要靠助学金生活,身边积攒了五百美元,托我带给家里。他说父母都没见过美元,也不会用,托我回国后把美元换成人民币。”
说着,吴飞龙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递给赵玉凤:“这是三千五百元,请点一点。”
赵玉凤叹了口气,将钱放到桌子上:“不用点,不会错的。”又问吴飞龙:“这都大中午了,还没吃饭吧?”
吴飞龙看了看饭桌,见上面有玉米面饼子,还有吃剩的白菜豆腐,笑了笑:“还真有点饿了。”也不用主人让,随手抓起了一个饼子,边吃边说:“好吃!”
赵玉凤忙说:“哪能叫你吃剩饭剩菜,稍等,我给你炒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