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严教习的错觉,他怎么感觉到放了重阳假期之后,程家小子整个人都静下来了呢?
这种静不太容易分辨,只是一种感觉。以往若是不站在他身后,程家小子那笔杆动的速度就能快上许多,翻书页的频率也快哗啦哗啦的。如今一个字他能安安静静地写完,尤其是最后一笔,顿到余韵悠长才慢慢地回勾,回勾之后还会左右端详,觉得完全满意了才放下笔。
不像以往,一个字还未写完便要急着写下个字,最后一笔总有点些许的不足。
严教习暗暗满意地摸着胡子,溜光发亮的戒尺在手中握得更紧了呢!
程云淓自己也觉得好像去了一趟敦煌便有了主心骨一般。小小年纪便定下了退休生活的归宿,落叶归根的感觉。虽然她薛定谔的迷信,但让她就此有了信仰她也做不到,发愿吃素这一条首先就劝退了。但有这么一趟,觉得平日里憋的难受的心里话跟大佛说说,挺好的,心里觉得很宁静平和,似乎以后的生活基调便被定了下来一般满足。这般看来,也是种心理调整吧?
想到以后自己会参与到千佛洞壁画的绘制和养护当中去,她便胸中豪气顿生,感觉自己老有所为,老有所养了!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嘛,自己就缺少这个“从容”二字。
班上的学子们即便是再迟钝的,都觉得整个班级的学习气氛有所融洽,严教习似乎和蔼了半分钱,阿程已经三天没挨戒尺打了……
程云淓所上的这个书读班不是低年级启蒙班,算是童子试的“预备班”吧,与童子试“火箭班”就差一步。两个班都是严教习在教,两个班的学生人数差不多,只是教的年限和深浅有区别。
一开始严教习看程云淓这般心急火燎地学习,以为她是想跳到“火箭班”去早早参加童子试,早早拿到功名。但观察了好久之后发现似乎并非如此,她仿佛只想接触更多东西、学到的知识更广泛而已。
程云淓学好了自家教的课程之后,也曾偷偷跑去别的班旁听,听的最多的竟是算学。
算学科目在书院属于鄙视链底层,虽然也是六艺之一,科举中也有明算一科,但大多数学算学的学子都走不到参加科举这一步,往往是想学了算筹和记账,以后做个账房或者匠人,学生家庭社会层次都不高。
“到底家中是做商的!”严教习不悦地想,“胸无大志!”
于是初冬的某一天的中午休息时候,当严教习迈着方步来教室溜达,发现程云淓同学以一个在教习眼中非常不雅的姿势,盘腿趴坐在书案前,头搁在垫起的几本书上,津津有味地看一本《算经十书》的时候,一时间又气血翻涌,戒尺“啪”地拍在书案上,把程云淓震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手伸出来!”严教习严肃地说道。
程云淓条件反射地伸出左手,“啪”地接了一下,痛得一抖,刚刚消肿没多少天的手掌上又起了一道红痕。
“又......又咋啦?”程云淓简直惊诧莫名,休息时间看书也被打?还有没有天理啦?
“站无站相,坐无坐相,何其不雅?”严教习喝道。
旁边书案上趴着躺着的学子们赶紧爬起来,正襟危坐,如临大敌,心里又瑟瑟发抖,感叹还好班里有个阿程吸引教习的大部分火力,不然自家肯定得被严教习的戒尺打爆了。
“这是......”程云淓想辩解说这是休息时间,为何不能随便点?但又觉得跟严教习这种“天地君亲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思想里浸淫一辈子的古人有什么好争辩的?
“nevermind......”她无奈地嘟囔着,赶紧跪坐好了,叉手行礼,躬身正色说道:“儿知错了,任先生责罚。”
算了算了,何必跟熊老师置气呢?
结果看到程云淓一脸的“诚恳”,严教习反而更生气了,但她态度这般好,又找不出理由来罚她,搞得自家一口气憋在胸口发不出来。看着伸到眼皮子底下的小手又起了一道红痕,又想到春山先生的教诲,严教习的脸沉了又沉,终究没再将手中的戒尺打下去,深吸了几口气,背着手又踱了出去。
过了良久,不见严教习转来,周围的学子们肩膀一垮,这才松了一口长气。
“阿程,还以为这二旬你这般认真读书,先生不罚你了呢!”旁边的学子按着胸口,后怕地轻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