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钺闭着眼睛,用后槽牙一寸寸地磨着烟叶。最后的这片烟叶被他嚼成了渣,辛辣的土腥味已经消失,徒留一片苦涩,混着口腔中的鲜血,那味道真是难以下咽。

    去他妈的。他想。

    “卓哥,卓哥……”旁边的小兵兢兢战战地在叫他。

    咕咚一声,卓钺将那口含着烟叶渣子的血咽了下去,缓缓睁开了眼。

    面前是个满脸血污的少年,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碎了一半的头盔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的一只眼睛糊满了尘土和血痂,可那黑漆漆的瞳仁却还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又是惊惧惶恐,又是期盼依赖。

    他的那些小兵们,都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直到敌人的利箭射穿了他们的喉咙,阔斧劈开了他们的胸膛,他们眼中对生的渴望渐渐暗去,逐渐凝聚成僵硬的死状。

    “卓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小兵还在追问他。

    卓钺推开他站起身,拎起自己的宣花斧。

    瘫坐在旁的十几个人见他站起,都纷纷抬起了头。纵使他们皆已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可望来的目光还是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你们,”卓钺转过了身,定定地看着身后的众人,“谁是家中独子?谁成了婚,家里有小的?”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有几人举起了手。

    “好。”卓钺指指他们,“举手的,一会儿往东南,跑得越快越好。剩下的,跟着我往西北,谁丢了兵器,随便从地上捡一把。别空手上阵。”

    众人明白过来他话中的含义。没举手的几人目中含泪,很快便抽泣了起来。举手的也面露悲戚,深深埋下了头去。

    卓钺胸口有些闷,不愿看他们,背过了头去。

    “可是……”一道声音响起,“嘎子哥不是去搬救兵了吗?为啥不等他回来?”

    小嘎。

    卓钺抬起了头,眯眼望向了远天。

    他们正身处一片洼地,放眼望去,一片尸横遍野、断旗弃甲遍地。洼地的高处,小腿高的草正随风自在地摆着,看似四野宁和、万物无声,但卓越知道,他们只要稍有异动,便会被埋伏在高处草坷

    里的胡达蛮子们射个透心凉。

    现在约莫已是酉时,霞云漫天,金红相照。纵使是穷途末路如卓钺,抬头看着这片瑰丽壮景,也还是不禁惊叹沉迷。

    可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太阳便会下山,随即草原便会化为一片危机四伏的黑水潭,稍稍一张嘴便能将他们活吞下去。

    小嘎是午时走的。此地往返营地,最慢也只要一个时辰。若是他搬救兵顺利,不会到了这个点儿还不回来。

    而他们,也没法再等下去。

    “小嘎回不来了。”卓钺转过身来道。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他们年轻的将军。如火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脸都涂成了赤红之色。都说旭日照金甲,神威比天人,可卓钺身上的甲胄已被砂石和残血糟蹋得不成样子,在这片浓丽残阳之中,倒不如说像是自地底深渊爬上来的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