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一点点晴烈了起来。院中的汉子抡着锤子,一下下地锻打着火红的生铁。几个火炉和风箱同时运作,将二月干冷的空气烧得如同盛夏,几个拉风箱的人已经甩去了外衫,精瘦结实的铜褐色肌肉上一覆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整个院子里几乎都是中原人,唯有一个札干士兵百无聊赖地坐在马扎上擦着刀,似在监工。
卓钺和郦长行就趴在边角翘起的屋顶边上,扒着瓦砾悄悄观察着下面院子里的情况。卓钺不知看出了什么,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郦长行也仔细看了半晌,低声道:“这些汉子行走有力,膀阔身壮,的确有可能是守军假扮的。但若要确定,还需和他们中的人搭上话……”
“不用搭话了。”卓钺摇摇头,“他们没一个人当过兵。”
郦长行有些意外,却听卓钺低声道:“这些人大多消瘦,个头不高,这是长期干体力活的特征。而且你看那些打铁拉风箱的,没几下就要起来揉一揉腰,那是长期俯身务农或者搬运重物留下来的老伤。当兵的有腰伤的不多,这些人应该就是当地的铁匠或者庄稼人。”
郦长行有些了然地“哦”了声:“原来如此。那怎么办,我们还要再探查探查么?”
卓钺摇了摇头,忽见下面院子进来了个身着锦袍头戴瓜皮小帽的男子。他手捧着个小盅,一路小跑来至监工的札干人面前,奉上小盅后又鞠躬哈腰地笑说着了什么。
“这应该就是那姓郑的富户了吧?”郦长行微微眯起了眼,“阿谀奉承,谄媚讨好,做了个十成。这样的人应不会藏匿守军吧……”
“嘘。”卓钺抬起手,“你听得见他说什么么?”
郦长行侧耳细听,半晌道:“那札干人问他,那匹棉衣做好了没有。这富户说他的女儿在带着内眷们抓紧赶制,札干人有些不满觉得他们拖得太久了,那富户又赔笑说很快了烦劳再稍待一下……”
卓钺皱了皱眉,悄无声息地从房檐上滑了下去,郦长行跟着他问道:“卓哥,看来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要不我们先回去找那姓符的——”
“你这人,怎么不求甚解呢?”卓钺斥道,“郑家这么大,咱还没看完呢。”
郦长行看着他:“……卓哥,你不会想去那个郑氏姑娘的闺房吧。”
卓钺有些尴尬,低声啐道:“话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味儿了呢?我他妈是那种人么!我是要去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赶制棉衣的!我这叫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郑家虽然是富户,但说到底也就是个边疆小城的富户,宅子不过是个三进院。卓钺和郦长行一路摸进去,几乎都没碰到什么人,似乎整座院子都被搬空了。
后院无人,卓钺挨个推门进去,果然什么东西都没有。西厢第三间房进去,里面多了张挂着罗红床帏的架子床,床下的镜台上放着胭脂水粉螺黛等东西,看来是郑家姑娘的房间没错了。
卓钺溜达着进去,挑起床帏看了看,伸手将锦云被抖开摸了遍,又准备过去开衣箱。郦长行站在门口,微微颦眉看着他,半晌道:“卓哥,这样恐怕不妥。”
“有啥不妥。其他房间空得跟被洗劫过一样,就这房间还值得搜一搜。”卓钺手伸进衣箱里一通摸索,“你快点儿帮我看看床底下有东西没!”
郦长行慢吞吞地走过来,按在了衣箱上:“卓哥,这就是个普通姑娘家的闺房。人家是未嫁的女眷,咱们两个这么翻人家东西恐怕——”
“你到底是不是草原上长大的?你们那的人不都男女混居么?”卓钺奇怪地瞪他,“咱俩的命现在就像火上烤的蚂蚱,你还在意什么男女大防?”
郦长行翠色的眸子渐渐转浓,看不出情绪。他正要启唇说什么,却忽听窗外一阵脚步声伴着话语交谈自廊下由远及近而来。
“……札干人又问棉衣的事儿了。小姐,咱们得抓紧啊。”
“没完工便是没完工。”搭话的声音细细柔柔,应是那郑氏姑娘,“这都是精细活儿,你去让阿爹再拖上一拖吧。”
卓钺猛地直起身,与郦长行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