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阿宝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那个清晨,自己挣扎着爬起身来,地面上结了层霜,冷冰冰的,令她止不住地发抖。
入眼是遍地的尸体。身边躺着的是她的母亲、父亲,母亲怀中抱着她两岁多的妹妹,父亲怀里是她不到四岁的弟弟。
灰蒙蒙的雾气在村子上空笼罩着,久久不散。她坐在尸堆中间,仿佛丢了魂儿般,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一阵风就能吹走。就好像她已经跟着家人一起死了,此刻醒着的只是一具躯壳。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直坐到整个身体都僵硬、麻木、失去知觉的时候,她无意间瞥见远处的林中立着一个人影,正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雾气太重,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依稀看到他身上的长袍在风中翻卷着,如同缥缈的云雾,与他泼墨般的黑色长发在她愈发模糊的视线中纠缠在一起。
片刻之后,她再次倒头栽进了尸堆当中,彻底失去意识。
……
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以上三竿,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直直地照在阿宝的脸上,刺得她眼睛发酸,不得不重又闭眼,直到将几滴泪花挤出眼角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梵香真人的药仍是十分奏效,服下后只一夜的时间,阿宝便觉得身上不再那般疼痛难忍,只是因为躺得太久而有些脱力和酥麻。她用手撑着床板坐起身来,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半晌后,眩晕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水般涌进大脑的记忆。她想起昨日在山谷中,那堆成小山的尸体、那如同鬼魅一般的魔族男子、明显知道些什么却又屡屡欲言又止的温煌、还有重伤昏迷的褚昭然及其他两名弟子……
梵香真人精通医术,向来在这方面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的她甚少露出过那般凝重的神情。一想到这里,阿宝的内心便涌起深深的不安,也不知是心底起了火还是床板生了刺,再没办法在床上多躺片刻。
不仅是褚昭然的伤,还有其他太多的问题都让她隐隐觉得,这些事情的背后定然是与十年前发生在她家乡的那次巨变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眼下她受伤初愈,虽说身上已不再像昨日那般剧痛,但总归还是有些行动不便。索性阿宝也无心打扮,只是简单地用冷水擦了把脸,草草拢了一下头发,套上宽大的袍子,便急着想往梵香真人的丹室赶去。
谁知一打开房门,却见外面逆光立着一个身影,身形玉立,如松如翠。那人似乎已在门外站了许久,以至于肩上和头顶落了几片叶子尚不自知。闻得身后传来开门声,那人方才转过身来。
“师妹好睡。”萧瑟眉眼温和,笑道。事实上他不到辰时便已在门外等候了,到此刻为止已是站了一个多时辰,此刻却也丝毫未因等了太久而感到不耐或不悦。
阿宝有些难为情地理了理不那么整洁的衣着,尴尬地比划着问道:“师兄为何在此?”
萧瑟虽不如褚昭然那般精通手语,却也能凭借着其聪慧将阿宝的意思猜上个八九不离十,笑着回答:“奉师父之命,带师妹前去修行。”
阿宝愣了愣,这才想起在自己赢得比试的那个晚上,顾阿翁曾说过要她日后跟着无方真人学习剑术。只是眼下出了这样的大事,无方真人也是昨日才从山下回来,一切谜团都还尚无头绪,今日便要匆匆开始修行,这让她一时间感到有些无法接受。
萧瑟见她面露犹豫之色,便道:“师妹此番下山,想必也认清了自己的实力。这世上修道之人何止千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等置身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顿了顿,虽然脸上依旧笑得春风和煦,却是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容置疑:“恕我直言,师妹此番错过了会武实属走运。比试靠的是实力非运气,第一场尚且可以凭借出其不意赢他人以措手不及,只是倘若师妹未曾下山,而是留在山上参加后续的几场比试,凭借师妹如今的眼界与能力,想来也是无法脱颖而出的。”
阿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觉得眼前人虽然笑眯眯的,可却能轻描淡写地说出在他人听来如同刀子一般的话来,直逼得人无地自容又无从反驳。此刻她才意识到,眼前这神仙一样的师兄,实际上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笑面虎,而那貌似温和的笑容,此刻直让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无奈之下,她又下意识地朝着丹室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萧瑟见状,会意道:“梵香真人已于昨日闭关,力医治褚师兄等人。想来在她出关之日,便是褚师兄苏醒之时。”
话已至此,“闭关”二字终于彻底打消了阿宝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