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看着她,心中嗟叹,凡人在短短的一天之内,会困,会累,会饿,他已经有些记不得身为凡人的脆弱了。心念一动,手上戒指微光一闪,他手中又多出了一件外袍,他将那外袍轻轻的盖在柳眉身上,她在酣睡中没有半分察觉,想必睡得很安心。
凌夜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脸,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嘴角的盈盈笑意,悄悄浮了上来。以心目感知着漫天流萤,忍不住想:这里虽是一片坟冢,倒是让人身心舒畅。
凌夜将灵识最大程度外放,这洞中虽然尸骨成对,却没有半分怨念,实属罕见,且灵力充沛,浸沐其中,仿佛在灵力的汪洋大海中徜徉。他再一次思考柳眉的话,龙族,究竟是怎样的一族,一个死后连怨念都没有的族群,生前真的邪恶吗?就算真的作恶,是出自他们本意吗?过往杀过的人,历历在目,一切都非他所愿。
几声轻咳,柳眉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看凌夜端坐在一侧的身影,略有些落寞之感。她含混的道:“夜,你怎么了?”
“你醒了。”凌夜收住心神。
看清他的脸,柳眉分明感觉到了凌夜身上渗出的肃杀之气,一个激灵,清醒了三分,撑着手臂躺坐起来,道:“这里真是安静啊。太静了,总是让人容易想起一些,寻常不去想的事情。”
凌夜侧过头去,问:“你想到了什么?”
又是几声轻咳,柳眉紧了紧身上盖着的外袍。凌夜虽然面色冷峻,却轻柔的伸手扯了扯那外袍,将她捂严实。
柳眉在他手伸过来的那一刻,身形一颤,身体明显绷紧了几分。
凌夜察觉,收回了手。
柳眉说道:“我不习惯他人触碰。”
顿了顿,她又道:“在无水城的时候,我身后就少不了各种各样的目光,虽然我尽量在外不苟言笑,甚至很少外出,但是借故上紫微殿找我的师兄弟还是有不少。他们目光灼灼,若非苏兄挡在身前,又有修仙十诫的挟制,真不知会有多少烦恼。”
柳眉沉默了片刻,眼神飘得更远,继续道:“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直到我下了山,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烦恼。或许烦恼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困境。迷药,绳索,刀剑……当一个凡人,竟如此屈辱,这些人要的,都不过是出于一点**。竟不知他们究竟是可恨,还是可怜?”
凌夜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道:“修道之人,尚不能自制,何况凡人。”
缓缓的,柳眉继续道:“后来,我意识到问题出在我的脸,我做了些改变,可即便我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也会有一些人……”她有些迟疑,道:“那些人,他们似乎不需要知道你长什么样,也不在乎什么道理规则……”她再度沉默。许久,才又道:“我不想伤他们,更不想杀人的,可是当他们的手触到我的时候……”
她蓦的闭上了眼睛,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凌夜曲了曲手,却不敢再碰她一下。
许久,才听得凌夜静静的叙说:“十二岁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会取人性命,即便所有人都说我害死了生母,我的心中只有无奈。寄情于无尽的书海,我以为自己会在那个狭小的屋檐下,诗书琴韵中度过一生。可重瞳觉醒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我的人生陷入了血腥的漩涡,为了活着,为了自由,我不得不拼命的杀人,面对淋漓的鲜血,流逝的生命,我愧疚过,恐惧过,迷惘过,可最终,所有的感情,都化作对这世间的恨意,以及对巅峰力量的渴望。”
柳眉终于抬起了头,问:“十二岁,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夜没有回答。
柳眉等了许久,见他不答,就又道:“你既通诗书琴韵,可否演奏一曲来听听。”
凌夜仍是不言,却是长袖一挥,取出了一架箜篌。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而后,琴声如流水,潺潺流动在这寂静的空间内。许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无人倾诉,今日说出来,他仿佛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连琴声也透着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柳眉听着箜篌声,慢慢的昏昏欲睡起来。又过了一会儿,脑袋一沉,趴在席子上,再次陷入了沉睡。
凌夜此刻心中说不出的恬静。竟萌生一个想法,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也好。顷刻间,他就严厉否定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花露接好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