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记性不差,领悟力也够,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背熟了,不通之处只有两三点,詹夜辞非常耐心的向他解释。钟倾相信詹夜辞今天说的话可能比他过去三个月说的还要多。
以至于他忍不住再次询问:“教主,你渴吗?”
詹夜辞思考了一会,大约是在感知自己是否口渴,五秒钟后他颇有些慎重的开口:“有一点。”
钟倾狗腿的凑上前:“教主,如果你还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我去给你拿点水?”怕他觉得自己会耽误办事,钟倾马上加上一句:“我给您拿完水就去找长老他们,我跑得快。”
詹夜辞点点头,这一次居然对钟倾微笑:“多谢。”
很早之前,钟倾就觉得困惑:詹夜辞在进行这种很平常的对话时,总是会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僵硬,就像是,怎么说呢,
就像是,他需要先消化这件事,然后再从自己体内寻找出对待这件事最恰当的态度和行为,最后才会表现出来。
比如他现在微笑着说“多谢”,也依然和很早之前他说“多谢”时的表情动作一样,一模一样,连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毫无二致。
这明显是不对劲的。
钟倾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询问:“教主,我是专门照顾你的,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谢谢呢?”
詹夜辞在书桌上写着什么,头也不抬:“魏琮说任何人帮你的时候都要说多谢。”
他把握不准这些人与人交往的规则,于是魏琮一点点的教导他,遇到这样的情况该说什么话,碰到这样的事又该做出什么表情,被别人这样对待时,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是最不出错的。他长年不厌其烦的带着他学习这些普通人类天生就明了,后天也极容易学习的东西,直到在他死去多年后,詹夜辞成为一个完美的被人输入特定程序的机器,依然保持着当初的模式,并机械到熟练的执行着。
已经以假乱真到可以支撑他在对他而言诡谲多变的山下独自游历六年。
钟倾推开门走出去,觉得自己再次了解他多一点,同时敏感的注意到他提起前任教主兼他师父时是连名带姓。他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魏琮的名字,语气十分平常,态度十分平常,像提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钟倾不知道,这是六年里,詹夜辞第一次说出魏琮的名字。
连詹夜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的脑子没有意识到,但他的心里寂然的扬起一阵海啸,这场海啸来的快去的也快,沙滩上荒芜空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詹夜辞只感觉心口堵了一下,他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当回事,继续写着。
自从魏琮死后,尤其是前几年,很频繁的会有这种情况,甚至比这种情况更严重,许许多多个晚上,他的心会痛的整夜整夜无法入睡。
他以为自己生了病,于是到处去找药吃。他的表情总是很严肃很冷静,很有条理的叙述着自己的病症,然后听大夫的话,喝下一碗又一碗强身健体的药汤,他的脸色一点也看不出哀恸,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是因为失去了某个人而这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吃了药还是不行,大片大片的月光从窗户外面洒下来,他发痛的胸口处混合着那一碗碗黑暗苦涩的汤药,散发出一种沉闷的不可解的味道来,他在这样的味道里看着月亮从圆到缺,再从缺到圆,看着云遮月,看着月破云。
后来他想,学了心法之后,是很不容易生病的。他的胸口处那样纠缠的疼,会不会是心法练的出了错。刚好他一直在探寻心法的发展渊源,于是专心致志的修炼,渐渐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能完善的心法再也不能更完善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心痛病已经好了。于是更认为是个人体质和心法的问题,再也没有想过其他。
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一想起魏琮,就会觉得自己像一棵光秃秃的树,很寂寞的站在原野里,四周连风声也听不到。只有修炼的时候,才没有这种感觉。他于是更认为修炼很好,很适合他。
钟倾去无神山的后厨那里要了一个大些的茶壶,装了满满的热水,加了几朵菊花泡着,又要了两个小杯子,想了想又拿了个小盘子,东拿块糕西抓块饼堆在上面,端在茶盘上一起送了上来。
他跑的飞快,轻功使得脚都没知觉了。往日里,长老们都说他的天资好,但其实他很懒,勤勤恳恳修炼心法,老老实实用脚走路,连武功招式都不曾与人真正切磋过几次。也许是并未真正的想进入灭神教。直到詹夜辞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