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之话音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左右寒颤不敢张口,唯一一个表情相反的是忍冬,张焕之随手端起一侧的茶盏抿了一口,像是浑然不觉侍女姑娘的那张漂亮脸蛋已经冷得快要能凝出冰碴,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随口问了句旁边站着的王家家主:“瞧着忍冬姑娘还有些不服气,咱家倒是觉得这话没有哪里说错,王家家主听了这么久,不知您又是怎么想的?”
比起一侧脸色惨白的仆人们,王家家主倒是面色红润眼神清明,仍然一副弥勒佛的软绵笑脸,他顺着张焕之的话音躬身一礼,不急不慢地回道:“王家不过是个小小商户,身微位贱上不得台面,哪里能搀和两位之间的谈话。”
“……说的真好。”张焕之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目光这才幽幽转向了忍冬:“姑娘,一个没见过的世面的商户都比你懂规矩呢,你说温相身边人才济济,聪明的不聪明的那么多,她却格外看中你,咱家可当真万分不解;若是退一万步来说,大家都是给皇上当差,有的是人能让她差使着……怎么就偏偏把你送过来了?”
他这话里嘲讽恶意太重,忍冬倏然沉了脸。
王家家主早在张焕之开口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暗自挥挥手让一旁侍从退下,自己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而这彼此阴阳怪气的两个人暂时也没什么心思搭理他这么个小人物,张焕之手里的茶杯盖子微微用了些力气,在茶盏边缘磕碰出清脆声响,连声音也跟着抬了几分,多了些熟稔自然的嗔怪:“这事情姑娘怕是做不来,但是别担心,咱家在这儿坐着,自会处理明白,不让温相多费一点心思。”
忍冬忽然就敛了脸上怒气,一脸古怪的看着张焕之。
这不要脸的东西心里究竟琢磨的是谁的主子,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
他说是给皇帝当差做事,可景州神女一事现在详情还在温云卿手里捏着呢,眼下压根就没打算立刻往上送的意思,姓张的给皇上当差不假,但是手伸的太长也容易出事,他自是不敢告诉皇帝自己知道神女一事。
而皇帝嘛…那位祖宗自己近些日子沉溺新贵妃的温柔乡中不可自拔,按着他那个事情一推万事大吉的习惯,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反应不过来什么神女的存在。
……所以,这一趟应当是张焕之自己的擅作主张,而不是什么所谓替皇上办差。
她好歹也算是跟着温云卿好些时间,更何况又有温云卿先前给了底气,那点被张焕之勾起来的怒火压下去后,忍冬便又重新冷静下来了。
“毕竟张督公远在宫中自然是不知道,您跟着皇上心思走,温相做事素来都是得了皇上的意思,涉及神女这等玄妙大事,她哪里敢逾越行事?”
忍冬瞧着张焕之,脸上也跟着露出个和他七分肖似的敷衍假笑,“何况张督公也没必要和我说那么多,忍冬也不过就是个随身侍奉的小小奴婢,这一趟的目的也就只是帮我主子过来看看传说中的神女娘娘,您说的事情……忍冬可是一点也听不懂。”
张焕之捻佛珠的动作一顿,随即又徐徐恢复如常。
“……不错。”他半真半假地补了句评价:“也不算是白跟着她这么多年。”
直至此刻张焕之才转眼看向不知站了多久的王家家主,肥胖之人身体负担本就比其他人大上许多,他早年吃苦太过亏空了身体,中年后又相当放纵饮食得了一身的富贵病,张焕之来的时间不算短,王家家主跟着熬着一起站到了现在,那张原本红润富态的讨喜胖脸早就只剩下一脸虚弱苍白,额头也沁出了细密冷汗。
张焕之如若不见,只轻描淡写的问道:“让那小姑娘过来吧。”
王家家主似是松了口气,只是一声应声还未来得及出口,少女恼怒的清脆高昂声音就已经先一步闯了进来:“……王都来的怎么了!?王都来的就能折腾人吗?独真哥哥我和你说过了,人人生而平等,皇帝和平民说到底没有任何区别,何况我们根本就没做错什么坏事,王都来的人干什么非要折腾王伯伯?”
此话一出,王家家主原本脸上残存的三分血色也跟着褪了个一干二净,张焕之与忍冬不约而同停下了争辩的念头,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冰冷,同时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冲进来的是个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一身软缎襦裙,行走如飞怒火冲天;头顶用作规范女子仪态的华贵步摇已经被她的动作甩得把流苏缠上了发间和钗身,这姑娘的一张脸的确不错,即使苛刻评价一番,她也称得上是位清丽的养眼小美人家。
只是张焕之现在被气得不轻,一时间实在是没什么欣赏路边野花的闲情逸致,又不好直接张口发作,只好用力闭了闭眼,无言转开了目光。
他来的匆忙,路上只是随意听了几耳朵传闻,却是没想到是这么个东西……!
“王伯伯!”这姑娘冲进来后第一时间就扶住了王家家主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他搀扶起来,一脸怒气搀着心疼,语速飞快打回了王家家主已经涌到嘴边的呵斥:“您身体不好,怎么能这么长时间的站着?”
“两位大人……”王家家主的脸色已经不能单纯用可怜来形容了,他先前苦笑更多是讨好意味,现在却是货真价实的哭脸:“……这位姑娘名为林安期,正是两位此行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