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午夜,突然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雪。
温云卿孤身一人未着宫装,从黄昏直日落又到明月高悬,不知不觉已在外面站了两个时辰,太监总管已经拐弯抹角来劝了她不下三五次,她仍不愿离开。
殿内皇帝仍在温柔乡中不肯起,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太监总管张昭轻着手脚从殿内走出来,大门在他背后关上,掩住里面温暖的火光和甜腻的香薰,他望向白玉长阶下已经落了满身白雪的身影,冲着一旁掌灯的小太监低声问了一句:
“温相就一直在这儿站着?”
“回老祖宗的话,一直在呢。”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回道。
老太监便叹了口气。
皇帝终归是年轻气盛,压不住性子。
温家大族,前朝开始便已有历史,多年战乱人才凋零,可说到底却也未曾被撼动根基,即使皇帝不愿意给温云卿面子,也总该顾忌温云卿的出身,怎么好让人家枯等两个多时辰?
他抖抖自己的衣摆,踩着一地绵黏的厚雪吱嘎吱嘎走到温云卿的面前,她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已经被落雪悉数染成霜白,连呼出的白雾也浅了许多。
老太监咽下一声怜惜的轻叹。
这姑娘怕是早就冻透了。
温云卿能以三十岁刚出头的年纪就手握大权坐上丞相之位,大大方方站在一群白胡子老头的最前面,若不是忠心天地可鉴,皇帝也不会在最初选择了她坐这个位置。
外人都道她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可张昭瞧得清楚,皇上年轻心比天高,瞧着先帝被温家压了一辈子攒了一肚子火气,他没胆子琢磨温家,倒是把年轻的温相折腾得这么多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今天晚上也是,非要让温家二小姐坐着小轿进宫,要知道二小姐温云枝是温云卿的庶妹,哪怕是前朝后宫,就算是平民家的姑娘也没有一抬小轿不声不响送进宫的说法,温家二小姐怎么能就这么进来?
温相和她一前一后匆匆入了宫,却一眼皇帝也没瞧见,到了温云卿这儿,和她只道皇上有事稍后再说,便让人家在殿外生生站了两个时辰。
宫中人心难测,老太监只得掩着自己满眼怜惜,耐着性子哄道:“天都晚啦,温相还是回去吧。”
温云卿的面容掩在兜帽之下,只露出小半张冷白皮的下颌和被寒风吹散血色的嘴唇,她冻僵了身子手足笨拙,只能对着他微微低低头,低声道:“……公公。”
老太监张昭道:“温二小姐入宫也是她的福气,您就别这么挂念着了,皇上嘱咐过,云枝姑娘直接封妃,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宠,温相就别再继续想了。”
温云卿嘴唇颤动,比起难过愤怒更像是冷得牙颤;她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反应,只平静说道:“小妹入宫是她喜欢,我怎么会说这个。”
她隔着兜帽沉吟一会,微微蹙眉,却是提了另外一件事情:“今天早朝说的事情,皇上还没给我个答复……陛下许久不曾见我,难道是以为我是为了云枝来的,这才不愿见我?”
张昭顿时瞠然,惶惶道:“温相可别乱说这些,您早上那般不客气,皇上可是生了一天的气呐!”他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眼看着过年了,您又何必拿这些小事情来让皇上劳心伤神,徒增不快?”
温云卿沉默许久,缓缓翘起嘴角。
“……皇上的意思,是我在这儿站了两个时辰要问的事情,不过是件想不起来的小事、甚至还没我妹妹入宫来得重要?”
张昭哑然。
——温云卿要问的,是皇帝想要重修祭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