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击掌三声,唤来门外候着要收拾的人,眼皮都不抬一下的,他连自己动一下也不愿,平淡地说道:“去把笼子打开,再把笼子里那些饭菜都撤走,拿去喂狗。”
收拾碗筷羮碟的人手脚麻利地已经退却。
天色迫暮,付景蘅继续口不啜饮,一壶灌下一壶续上,哪能又不醉的道理。他自认自己是个酒品很好的人,有了醉意那便睡去。
他直接扑在了他的床榻上,被子煊软的让他仿佛置身在一处无边无际的云彩里,他要的就是一场甜酣的长梦,将他从诡怪的世间抽离。这种简单的快乐已经是付景蘅少不更事时才短暂地感受过,他好嗜酒就是有这一层的愿意,所谓忘忧。
不知过了多久,沉昱于晦暗中,听到了一声笑,清清浅浅的听上去心情好像很好。他再侧耳去听,却什么也听不到了,仿佛一切也只是他的幻觉。
戛然而止,突然黑色就涂满了他的世界,付景蘅的美梦被硬生生地从腰斩断,他头痛欲裂。
他饮得酒又叫小人之酒,初不觉有异,实则是伤人于无形,后劲很大,非到头痛时是不能明察的,他一直是知道的,但不知为何今日这后劲的痛苦要比往常来的剧烈了许多。
付景蘅疼得蜷缩成一团,额上青筋爆出,他尽力地瞪大双眼,死死咬住牙关,不让一点声音流出。
这个月夜太过静谧,沉昱还是察觉到了他那边的动静,细碎隐忍的呻x吟x声,无关风月,沉昱总觉得不太寻常。
付景蘅侧卧着倒在床上,他对疼痛的忍耐程度其实已经到了一定程度,这次着实还未到他的极限,但这种痛苦是达到一个峰值之后又迅速的降下来,浩浩荡荡又变成只有悉数雨点,与之而来的还有右腿上的疼痛,熟悉地千万根牛毛一齐刺向他,付景蘅避无可避。
他被折磨的几乎面无人色,付景蘅的精神也已经到达了一个癫狂的境地,就像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浇灌着他,水势已经到达了一个该决堤的之势,他要宣泄,他要输出,他要将痛苦排遣出去。
沉昱一直盯着付景蘅那边的动静,渐渐地他看到一个黑影向他走来。
不出所料,是付景蘅手里拿着一团黑黢黢的物件,他淡定地把笼子的门打开,他竭力平静地说道:“你出来,你出来,你出来。”
沉昱犹疑,一时没有动作。
付景蘅突然就发了狠,他欺身上前,狠狠地拽着沉昱的头发,让沉昱仰视着他,然后在沉昱惊慌的目光的中,在这个逼仄阴冷的笼中,他狠狠地又亲上了沉昱的嘴唇。
沉昱被他撕咬的痛,已经见了血,这是他们第二次亲密的接触,每一次都是让人匪夷所思的。
一个没有回应的吻,让他觉得无趣,他松开了沉昱,之后付景蘅扬手又删了沉昱一个耳光,蚕豆大小的灯烛闪烁了一下,脆生生地声响彻在整个空间里。
不知不觉间,生理性的疼痛激得付景蘅不自觉地流淌出了泪水,他泪流满面的样子,看上去又脆弱又疯狂。付景蘅不知道哪里生出了这么大的力气,他连扯带拽的将沉昱扯出了笼子。
这时的沉昱才透过窗外投射进来的惨白月光,看清了他手中拿着的是什么物件,一团马鞭。
曾经的付景蘅是天子骄子,是人人都要赞扬的天纵奇才。在每一个领域只要他想,就会大有建树,这团马鞭,便是他当时驯服了一匹桀骜难驯的汗血宝马,那匹马连最好的驯马师都没办法,付景蘅熬了这马三天,一匹烈性的马变得诡异得温顺,于是他的父皇赏赐给他一柄独一无二的马鞭。
他拿着这柄马鞭平定了蛮夷作乱,扬鞭抽在了敌方将领的左眼上,将领连人带马的一起翻到在地,他只认胜者为王的道理,又挥手一刀,白刃饮血,一战封神。那年他俘获了三千的俘虏,大概是第一次尝到什么叫以一敌百,以千胜万,付景蘅张扬地很,他浑身的嗜血因子在作祟,他下了一个命令: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待心绪平定了下来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他是那么的残暴不仁,三千无辜亡灵悲呜咽,他也不是什么干净之人,他也曾寻过各方隐士,寻过名门高僧,最后也只得了一句玄之又玄的苦谒:孽障难消,自有因缘。
他想,他没有什么慧根,参不透这句非黑即红的禅语。
时隔多年,他再也不是那个志得意满的付景蘅,他现在只是一个活在付景深命令下,没有自己意志的躯壳。
马鞭在手,那三千被坑杀的亡灵忽然就像得到了感应一般,像是卷草凛冽的寒风,厉鬼似的嘶吼在付景蘅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