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婚礼开到九点来钟结束,夏雨晴真正收拾停当已经过了十点。刚刚拎着包回家的小秦又从门口折回来,笑嘻嘻地附在她耳边说:“晴姐,门口有个帅哥在打听你,好像已经等了挺久的了。”
她才把折磨了她一整天的高跟鞋换下来,听到这话一愣,连忙套上平底鞋,去外面一看,果然看见有人。淡淡路灯光下,站着一个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还是她熟悉的样子,白衬衫,清爽的短发,扬起嘴角一笑,可以让人心里猛然漏掉一拍。
夏默看见她走过来,笑着说:“刚才新娘扔捧花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工作人员像你,果然是你。”
她那漏掉的一拍心跳也早已恢复过来,笑着说:“我也看见一个像你的影子来着,可惜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还真是你。”
夏默提议去哪里坐一坐,婚庆会所对面的奶茶店还开着,他们就去了那里。夏默去买了两杯饮料,给一杯是冰绿茶留给他最近,把另一杯粉红的草莓奶盖递给她,笑笑说:“我记得你喜欢甜的,对吧?”
她也笑笑,不答话。
如今的奶茶比以前丰富多了,各种网红口味,奶盖珍珠,层出不穷。其实她一向不喜欢甜食,以前也不喜欢。那时候她喜欢奶茶,纯粹是因为喜欢他。
久别重逢,聊的话题自然是别后情形。那时候他在毕业前跟舒颖谈了一年多恋爱,而她,同舒颖的塑料花姐妹情早早的就无疾而终了。
她问:“今天呢?你是新郎的宾客还是新娘的宾客?”
他回答:“新郎。我毕业后一直在同一间公司做事,新郎就是公司的老板。”
她倒对他这般现实安稳颇感意外,调侃说:“你的理想不是背上背包周游世界吗?”
他爽朗地笑:“有什么办法,总要先保证吃喝拉撒睡。”
她终于问到那句在脑子里盘旋许久,不想问又似乎不能不问的话:“舒颖呢?现在怎么样?”
他的笑容淡了淡,随即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分手很久了,早就没联系了。”
气氛有点冷下来。她看不出他那轻描淡写的笑容算是青春的疼痛呢,还是爱恨了无痕,当真不知该怎么接话,幸好他也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话题,问:“别老说我,你呢?毕业之后都躲去了哪里?怎么谁也不知道你的下落?”
她的经历倒更加波澜起伏些。毕了业,她在一家公司做了一阵企划,还开过烘培屋,最后才到这家格兰婚庆会所来任职。他惊奇地问:“烘焙屋?你怎么想到去开烘焙屋?”
怎么说呢,这件事说来话长。手边那杯草莓奶盖着实太甜,刚才她喝了一口就放在一边,这时候她又拿起来,装模做样地喝了几口。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已经回过味来,笑了笑说:“哦,和那个刘宇鹏有关吧?”
她不禁在心里想,是啊,和那个刘宇鹏有关,她生命中的所有事,大概都跟那个刘宇鹏有关。
童年的阴影自不必说,他家就在她家隔壁,他那样一个闲极无聊的小霸王,自小进进出出以欺负她为乐。就说她的中学时代,仿佛也总和他扯上点关系。那时候她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县一中的孩子,而刘宇鹏则托了县里的关系,也进了一中。路途遥远,阿婆拎了一篮子自家腌制的扁尖笋,跑去村长家求人,她就每每搭乘村长家的小卡车,周日晚上和刘宇鹏一起去县城里上学。
他们不在同一个班,平时也混不到同一个圈子去。她是典型的忍辱负重埋头苦读型,而他是县城最大国营企业厂长的外甥,呼朋唤友地和县里一群干部子弟同进同出。有人问他怎么上学总捎上一个女生,他一脸嫌弃地说:“还不就是因为她阿婆到我家来送了一篮子扁尖笋。”
结果整个中学时代,她的外号一直叫“扁尖笋”。
那群在学校里呼风唤雨的男生给许多女生都起过绰号,胖的叫陈圆圆,瘦的叫排骨精,长雀斑的叫芝麻饼,塌鼻子的叫短平快,大概并非对她特别有敌意,可她做不到不介意。她讨厌那群自以为是又幼稚可笑的男生高声笑闹,隔半个操场朝她大声喊:“喂,扁尖笋,你家鹏少要走了,还不过来替他拎书包。”她又尤其讨厌刘宇鹏在吃饭时间晃进食堂,大剌剌地晃到她面前,把她的作业本塞给她,当所有人的面说:“扁尖笋,数学作业抄好了,还你。英语作业呢?怎么还没做?”
她的作业本总会以各种方式落入他手里。有时候他不问自取,有时候他在搭车的时候直接跟她要。开车的一般是他的阿爷即村长大人,每每以领导教育村民的语气对她说:“夏雨晴,你要多帮助宇鹏。乡里乡亲一条心,才能建设和谐新农村嘛。”
后来她拒绝搭他家的车,如果坐不上县里的长途汽车,宁愿周末留在宿舍里。他们还是会在校园的各个角落不期而遇,他跟那群不务正业的狐朋狗友三五成群地路过,有人喊一声:“唉,那不是扁尖笋吗?”他就停下来,双手插着裤兜,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朝她点点头,而她就以最快的速度绕道走开。
其实他算得上一个相貌俊朗的男生,剑眉星目,身材矫健,为人仗义,一身江湖气,很有些仰慕他的姑娘。而她,一向自觉得和他不是一路人,总想尽办法减少同他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