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宝安坐在首位,依旧一席长衫,黑色暗花缎面的立领对襟马褂,端庄儒雅,气度丝毫不输一群穿黑色燕尾服的男士,相反还比他们多了几分舒适。
郑征西不禁为他的着装暗暗称赞,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的父亲,坐在对面的方承越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知道她是在看她父亲的衣裳、还是他的脸……
郑家的晚宴是中西结合的风格,中式的美味佳肴,除了北京烤鸭,几道主菜都是英国人酷爱的肉类:猪肉、牛羊肉以及鱼肉等,西式的摆盘,既精致又美观。
每道主菜分别放在13个盘子里一一呈上来,下一道主菜上桌之前,需得撤掉先前的盘子,上第6道主菜的时候,佣人们已经撤掉了将近100个盘子……
大家吃美了,话题就打开了,大家讨论着今晚的美食,说话的音量比平时调高了不少。
餐厅的气氛越来越热闹。
江森和未婚妻简雅漾坐在一起,他没有参与过战争,不知怎么突然想到向劳伦打听一个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这人终战前才被流弹击中身亡,劳伦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心里的阴影还没散,一点也不想谈这些,他把话题转到明年春天的计划:旅行、打高尔夫球、出海……
听说江森再过3个多月就要回悉尼,劳伦说:“我明年也想去悉尼看看,澳大利亚四面环海,是冲浪者的天堂。”
提到冲浪,江森看着他的小妹,对劳伦笑道,“赛琳小时候真是会玩,胆子又大,冲浪的时候专门找浪大的地方,她的两只狗也爱跟着去,说来也奇怪,那狗仔被她调教的识得一头站一只,帮她压冲浪板的板头……”
方承越还在听,酒杯端在手里,他没顾得喝酒,也未将酒杯放回原处,没想到话头却被付南可截了过去。
“赛琳画画的时候,胆子也大,特别敢下笔,信马由缰的没有顾忌!”付南可说:“长江后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赛琳是我带出来的学生,结果现在伦敦上流社会却排着队等她画肖像画,我老喽,不服不行。”
“哪里话!”郑安久向付南可举举杯,“赛琳还是小孩子,别把她捧到天上去了。”语气里带着东方男人特有的谦和。
珍珠见每个人忙着和邻座聊天,付南可说他现在的风头被一个黄毛丫头抢了去,珍珠听了不喜,就想找不痛快,她对郑宝安道:“安久,我听说西班牙流感是你们国家北方来的华工带来的。”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每个人听到。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两个佣人正在撤掉用过的盘子,优质骨瓷和水晶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在房间里回荡。
“无凭无据,信口雌黄!”郑宝安素来四平八稳的性子,但凡涉及民族立场就不能让他心平气和,他毫不含糊的顶回去,“西方列强历来如此,一遇到事情,什么脏水都往华人身上泼,我倒是听说这是美国人传出来的病,却叫西班牙流感,美国真是甩得一手好锅!”其实郑宝安说这句话也是无凭无据,道听途说而已,珍珠一口美国口音,人又自大,有点不知所谓,他就不客气的还击了。
“这不能怪美国,西班牙是个中立国,他们的报纸可以畅所欲言,咱们参战国家的媒体却要受到严格的控管。”立之道,她似在澄清,从侧面坐实流感的源头和华工无关。
立之的维护让郑永安的心头发暖,看她的眼光温和而深沉。
江森看问题比较客观,他说:“阿妈,现在说什么都为里过早,真相要留到以后慢慢探讨。”
费利普想说点什么,但这个敏感的话题让他不便插嘴,他也不想再炒剩饭。一来他谁也不能偏帮,二来他的加入会引起立之的反感,在儿女面前,立之肯定忙着维护孩子父亲的颜面。总的来说,费利普这个人识实务,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他只是向众人扫了一眼,喝了一口酒。
看到他母亲还想争辩,劳伦赶紧接过话题,“妈,我觉得这次流感的确是从美国军营传出来的,并且通过人同人之间的接触进一步引发了全球性的传染。马德里的报纸在5月份报告西班牙国王阿方索十三世感染流感,美国来的军队在这之前就有好些类似的病例。”劳伦是医生,他的话自然很有说服力。
付南可干笑着打圆场:“我看这次欧战各国人民也没闲着呀!连病毒也插上了翅膀,蝴蝶也能飞过大海,哪里有病毒,哪里就有人接招。”
吃人家的嘴软,付南可对今晚的7道主菜赞不绝口。英国人口味单一,但付南可在法国居住多年,第一道主菜北京烤鸭比法式烤鸭好吃多了,相比之下,今晚的佳肴更合他的口味,7道主菜简直吃得他灵魂出窍……
珍珠含恨看了贪嘴的丈夫一眼,她发现立之一家铜墙铁壁般的团结,她儿子吃里扒外,她丈夫是个软骨头,就连女儿也不和她一条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珍珠震惊过度,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向谁进攻。
好在晚餐已进入尾声,立之跟珍珠说,“咱们去起居室吧,我想男士们都等不及要聊他们感兴趣的政治话题了。”见她如坐针毯,立之不动声色的给她解围,她赶紧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