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夏天,雨水多得反常,倒黄豆似的往下落,白连河的水位疯狂上涨,眼看着就要漫上堤坝,公家派了一个连队到上家村生产大队驻守,一群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抢险救灾着呢,忽然就跟队里的知青吵起来了。
上家村大队的知青里,有一个沪市来的男青年,叫做陆恺时,生得比神仙还俊俏,吸引了无数少女的目光,连十里八乡的大小媳妇儿都纷纷跑来看他,恨自己生不逢时,嫁得太早了。
陆恺时穿着一件领子发黄的白衬衣,扣子松开两粒,袖子挽起一半,抱着手臂站在水库前,冷冷地看着连队的士兵们。
“你们知不知道,这个时候泄洪我们上家村要承受多大的损失?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水位还在涨,你们把堤坝挖开了口子,难道不怕白连河水库今晚就决堤吗?”
陆恺时父母都是沪大的老师,博学多才,这里的知青有一半是沪市的学生,平时就以陆恺时为中心,他一发话,大家就都附和起来,推搡着扑上来挖大坝的连队士兵,一激动起来,两边嘴里都有点不干净,就起了冲突。
“他妈的!白连河不赶紧泄洪,你们就等着上家村被淹吧!到底是人重要,还是田地重要?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以为自己看了两本书就牛逼哄哄了,老子告诉你,今天这白连河,五一支队挖定了!”带头的是五一支队的连长沈杰,他话糙理不糙,看老天爷这架势,暴雨短时间内不会停,上家村处在群山之间的冲积平原,本来就地势低洼,不赶紧挖了白连河水库泄洪,遭殃的就是老百姓们的房子。
围观的上家村群众不明所以,还以为沈杰一心想放水淹他们下游的农田,而且这个白连河水库修起来不容易,全村人每天起早贪黑,从六九年修到七四年,都是他们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攒起来的,除了保障下游平原的上家村农田用水,还关系着杨留镇的几万百姓的人身安全,要是贸然挖了,杨留镇受了灾,还得找他们上家村问责。
下游的龙潭河一片浑浊,翻涌着泥沙巨浪,裹挟着两岸的山石树木奔流而去,挖堤坝是要命的事,除了人民的战士,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提起锄头就上,沈杰心里想的都是上家村百姓的安全,顾不了那么多,率领着连队的小伙们就上了。
来之前,县长已经把上家村这块的抢险救灾工作都交给他了,这还是情况好点的山区,整个长青县都受了灾,今年的收成算是没指望了,雨这么大,杨留镇早晚要淹的,如果不早点泄洪,分散压力,到时候情况会更严重。
沈杰一把推开拦路的陆恺时,正要下令挖开堤坝,突然听见知青队伍里一个姑娘大声叫了起来:“你们快看,水里是不是有人?!”
大家都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雨水砸在脸上,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就瞧见水库边上一点白浪翻滚,仔细一看,好像是个穿着白色布拉吉的女人,艰难地挂在水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不得了了,这么大的洪水,要死人的!”人群中有个胆小的知青怕得两腿发软,沈杰看见这些没出息的小年轻就生气,一脚踹过去,怒吼:“就知道散布谣言,人还没死呢!”
他把帽子往地下一扔,甩了脚上的解放鞋,双手一并,蛟龙入水,顺着水库边就往那棵树的位置游了过去。
沈杰生长在水乡,水性很好,但是大水里救人还是头一回,也是提着一口气,丝毫不敢放松,这要是泄了气,就不止他一个人出事了。
那个眼尖的女知青不错眼地盯着沈杰,生怕这个五一支队的连长出事,她也没想到这个脾气暴躁的连长为了救人这么果决,平时接触的时候看不出来,关键时候还是人民子弟兵靠谱。
想到这儿,她又打量起身边的陆恺时,长得人模狗样的,人人都稀罕他的学识和家世,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连队队长沈杰先冲了出去,他却站在这里无动于衷。赵美兰想着,自己听了他的演讲,跑来支持陆恺时阻止连队挖堤坝,是不是做错了?
赵美兰的审视,让陆恺时很不自在,他也想去救人,但是他水性不算很好,而且这么大的洪水,他还想留着这条命,回沪市照顾爸妈呢。
“我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美兰,你看那边是不是又漂过来一个人?这条黄裙子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同行的孙慧香突然喊了起来,推搡着视力好的赵美兰,叫她赶紧看一眼。
赵美兰一瞅,真是,那水里还漂着一个呢,黄色波点长裙,乡下很少见,她好像就在苏真真身上见过一次,听说是她大姑从县里给她捎回来的,她们这群灰头土脸的知青姑娘都羡慕得很。
苏真真是上家村大队长的女儿,生得很漂亮,皮肤白得跟雪花膏似的,不过有一点,她有点矮,大概只有一米五左右,那条裙子就稍微长了点,被她的表姐余小婉借去了,反正都是一家人,后来也就没还。
余小婉和苏真真两个,可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姐妹花,一个长得明艳动人,一个长得温柔可爱,余小婉口才好,人也机灵,大家都喜欢跟她打交道,反之苏真真就有点沉闷,不大爱说话,平时打了猪草,干完一天的农活,就在后山上吹树叶,她总喜欢一个人待着,大家都叫她“闷葫芦”。
水里的这个,到底是苏真真,还是余小婉呢?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陆恺时的方向看去,陆恺时哪能察觉不到,他心里憋着一团火,想起余小婉对自己突然变脸,一瞬间还真想水里那个人就是余小婉。
他要是救了余小婉,说不定她就能回心转意,不再跟自己闹别扭了。
陆恺时咬了咬牙,把手腕上的石英表取下来,托给同伴保管,连鞋子都来不及脱,就跳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