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莲花湖公园格外静谧,刚过晌午时分,满天黑色和灰色的云,对本来已十分疲惫的太阳,象围剿般相继把它一层一层掩盖起来,一幅幅巨大而不规则的乌云幕蔽下,那一方天地无奈地暗淡下来。吞噬园林,是冷空气侵袭的主要对象,座落在xi城北面的莲花湖公园,宛如一只外张形的纳风口袋,从西北利亚入侵的寒流经过这口袋,便可长驱直入地占领xi城,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园林中的草木花卉了。一夜之间,冷酷的“占领者”把莲花湖畔刷成了层层黄色和灰色。不久前,那满目春晖的柳荫藏荷,菡萏接日的美景,转瞬间,到处是飘零的残红,遍地是干卷的黄叶。穿迹在深深丛林、亭亭花絮间的蛱蝶也不见了踪影,湖中粼粼的清波冒着丝丝冷气,追逐湖面款款而飞的点水蜻蜓,更不知隐居何方?几处从异域他乡移植落户黄土高原的灌木,稍显几许呆板的青色,与那近乎昙花一现的红叶,伴随着从镶嵌岩缝中播出的微弱乐曲,勉强撑持着公园的门面。山间凋零的残叶徐徐送出飒飒寒风,枯秃阴郁的老树像奴隶恭候主人般战战兢兢站在那里,无奈地接受无情的霜风剥蚀。此情此景,与江南、尤其是与长夏无冬的琼崖,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那里仍然到处是景,遍地是花,这里却已呈现出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翔,一派漠漠清秋的塞北早寒景象。
莲花湖畔,一位清秀端庄,气质不凡的少妇,若有所思地在这秋景依稀的湖边,漫不经心地踩着轻盈飘渺音乐,徜徉、徘徊。她象是在极力拽住暮春的尾巴,试图阻止秋天的到来,又象在数落自然界不尽人意的季节变奏,怜惜花木的凋零,感叹人世间不可抗拒的规律。她,已经连续在这里游逛了几个下午了。身着浅褐色风衣,戴一双纯白手套的她,左腋下还夹着一台超薄型高档笔记本电脑,右手不时轻轻的掠起被寒风吹散的鬓发。她那双露在风衣袖口不足半尺的手,虽然略显得瘦小冷俊,可是白净、纤细、宛若琼崖南山寺中金玉观音的佛手。她的耳际呈现少许与其年龄不相称的白发,但在她如海波一样飘荡的披肩秀发下,文静典雅的风姿,仍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等一的时尚阳光。她一举手,一投足都好像牵动着莲花湖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她随着园中播音器里飘出的《月中仙-白菊》音波,怡然地踏着节奏,宛若一朵白璧无瑕的白莲,俨然似那“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悠然兮若流风之回雪”的洛神仙子,漂然随波,从容逐流。她的展现,使得园中阴郁晦涩的人文景观,凋零无序的自然景色生机复活,情趣倍增,就如电视台展播大厅的背景,灯光伴她闪烁,群芳随她起舞,她,简直就是一颗众望攸归的耀眼明星。
她是谁?如此宫闱特质、撩人风采,因何寂寞在这枯草殘阳的境域,幽灵般独自寻思在这萧森衰飒的所在?千年故都,何处不典雅?时人皆晓的兴庆宫景致幽静,曲廊亭阁,雕梁画栋,是一处休闲游览怀古抒情的胜地,乃全市规模最大的城市公园,她,何不去那里展示、游览、抒发呢?风景宜人的凤翔东湖,“会景堂”、“鸳鸯亭”、“春风亭”、“君子亭”、“断桥”“来雨轩”、“洗砚亭”、“望苏亭”“苏公祠”、“嘉雨亭”、“凌虚台”等等等等,亭台楼阁,古籍名胜远胜这衰草枯杨啦!她,又怎不去那里欣赏、吟哦呢?再说东湖大唐芙蓉园好不富丽堂皇,干吗不去光顾?还可以去摩登bobo购物、逛悠呀!而她却对这风飒飒、冷清清的环境,恁的偏爱,且情有独钟。
人生路上,似是而非。上下千年,形态万种。信仰也者,伦理也罢,怎一个“统”字了得!诸如伟大、高尊、道德、觉悟、天理、良心乃至时髦的党性云云,无非欲置五彩缤纷于一统。顺理成章视为倒行逆施,天经地义看着离经判道。殊不知心为形役,貌似神非者大有人在。多少正人君子,达官显贵,其好恶不在美丑,亲疏无分贤佞,权之所在、心之所系、情之所以、**所归。是耶非耶?谁又能分得清?辩得明?以当下一这离群素居,避闹趋静的少妇为题,岂是见仁见智所能概括、统一得了的?笔者生性只有社会公德,别无束缚,笔下心中的她雍容而不华贵,皎皎若一束高洁清丽的君子兰;风雅而不矫情,凛凛似一任群芳妒的冬梅;她冰清玉洁,无异于广寒宫中的嫦娥,独恋一轮明月,无限长空。然而,谁又能了解这颗孤傲恬静的心灵,其实深藏着无尽的忧伤?何人知会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却蕴涵着常人不喻的烦恼、愁怨和痛苦?
这一切,尽在她那双不言而美丽的眼帘之中。
一台时尚的黑色o牌轿车,毫无阻拦地晃进了公园,朝着貌似悠闲的少妇这边逶迤驶来,车身象迈着四方步一样傲慢、自信地向着弱势个体*进。刚才还怡然自得的少妇,当她瞥见轿车的出现在身后,象一只绵羊嗅到了狼的气味,神态倏然显得不安起来。她神情漠然地回头朝这边望了一眼,仍旧漫不经心地往前迈着她那优雅但不是很稳定的步履。轿车并不催促,也不鸣笛,象是被她牵着的一只宠物,跟随她身后慢慢滑行,小心谨慎地如陪同一位中央首长散步。少妇深深地嘘了口气,停步不前。小车亦随之在她身旁缓缓停下,但并没有下车礼貌地为“首长”开门侍候。她也不看不问车内接她的人是谁,开车人也不回头,哪怕是稍示关照的眼神也没有,两手握着方向盘直视前方,双方像是约好了似的,一如既往的套路,情不由衷的默契。只见少妇熟练地拉开车门,侧身径直坐了上去,轻轻带上车门,将低头开门时滑额前的头发掠了上去,两手把电脑笔记本抚搂在胸前,那双美丽无言的眼神依旧留连车外、湖边,凝视车窗外清寒萧瑟的无人之境,似有不舍。
开车人听到车门响,神情木然地倒档回旋,“收容”似的载着这少妇,沿着湖边不宽的道路中速行驶,车后冒着一溜白色的尾气,默然地拐了几道弯,摇晃着出了公园大门,“吱!”一声汇入了现代城市的车流。
莲花湖公园的上空,天骤然变成了黑不黑,青不青、灰不灰的颜色,云彩也失去了刚才那莲花般的形状,天体像是被洗过砚台的水盆,混混沌沌,深深浅浅,砣砣块块,还有些艾艾怨怨,完全没有了秩序。公园里一片凄惶,落木垂头丧气地勾着腰,湖水变成了酱色,才恢复不久的点点生机也一扫全无了。似乎都在怨恨、诅咒、乃至于唾骂那台没来由的轿车,简直就是从天上窜下的一只饿鹰,猛然扑向天鹅湖,殘忍地将它们簇拥着的小天使叼走了。
夜幕提前降临公园,整个儿阴沉黑暗下来,音乐也停止了播放,唯有秋风阵阵,荒草萋萋。一只寒鸦不知从何处飞来,盗贼般悄然飘落在湖边,东张西望,轻轻戏水。莲花湖公园,越发显得幽静而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