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元年五月,雒阳城阊阖南街,御道东,永和里褚宅。
远处城楼刚传来卯时的钟声,里中其他各宅尚处于寂静之中,褚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东侧院正房堂屋内,血水一盆一盆从屋内端出,凄凄哀哀的女子惨叫从里屋传来,不时夹杂着老妪的说话声。褚氏嫡长子褚遂立于堂前,眉头紧锁,袖子下握紧的拳微微颤抖。
老夫人褚柳氏坐于上首,闭着眼,低声念佛,手中的佛珠转得极快,堂下跪着几位着素麻短打的奴仆,皆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言。
忽而从里屋出来一老妪,神情着急,音色发紧:“老夫人,夫人胎位不正,恐是寤生!”寤生即产儿足先出。
褚柳氏手中念珠拽紧,这是女子生产大忌,再加上儿媳有孕才七月,一个不小心就得一尸两命。产婆这是在问,万一难产,是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的!”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另一道是褚家嫡长子褚遂。
产婆得到指示,又赶紧回到里屋。
褚柳氏看向神色痛苦的长子,冷笑,“出息!说说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去白马寺上香,怎么稚娘就被惊到了。”里屋正生产的是褚遂的妻子公孙稚。
褚遂眸中带冷,回阿娘道:“回府的时候路遇昌平公主的马车,其于街道纵马,闹市惊马,波及到了我们的马车。”
褚柳氏闻言,皱眉,“我朝刚立,昌平公主行事便如此猖狂,实在不妥。”
褚遂:“其行事任意妄为之风,早已有之。若今日稚娘和我儿无事便罢,若有事……”
褚柳氏劝道:“天家公主哪里惹得起。”
“夫人!再加把劲!脚出来了,是位女郎啊!您心心念念的女郎啊!”屋内忽而传来老妪的呼喊,屋外母子二人却勃然色变,方才还镇定指挥的褚柳氏眼前一黑,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拽着儿子的手,“大郎你听到没,听到没,我的乖孙女来了啊!”
老太太又喜又怒,“天杀的昌平公主!要是我褚氏三代单传的乖孙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去求皇上做主!”
褚遂没比他娘好到哪去,除了记得扶好激动到手舞足蹈的老娘外,这位被皇上盛赞“才学美盛,冷静自持”的褚侍郎这会已经成了个木头愣子,产婆说错了,还是他听错了?他要有乖乖囡了?
“阿父我们要有阿妹了吗?真的吗?!”“是阿父你说的像糖一样甜,像绢一样柔,像馍馍一样软的妹妹吗?”
两个大人难以置信到不知作何反应,屋外便横冲直撞跑进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郎君,最大的长身玉立,十三岁左右,最小的是一对双胞胎,才三岁不到,还留着哈喇子,也跟兄长们一起七嘴八舌。
这里不得不提到褚家这一代颇为让人乐道的“求女之风”。褚氏乃谯沛寒族,起家于当今圣上征战天下之时,褚氏如今的当家人褚晏乃圣上同乡,随其四处征战,管理后勤有奇功,大魏建立后任吏部尚书。
褚晏有四子,褚遂、褚良、褚文、褚史,大儿子和小儿子乃嫡出,褚遂作为嫡长子,字正礼,有父之风,乃实干之士,在户部当值。少年时娶父亲友人公孙氏之女为妻,共生有八子,取名“嘉言懿行、怀瑜握瑾”,皆单字。
除此之外,其他三子的第三代也陆陆续续出生,然后或许是褚家的风水有问题,郎君们一个个落地,却不见女郎踪影。
长媳公孙氏生了八个孩子,从第三个孩子之后,她就盼着有闺女投胎到自己肚子里。老夫人褚柳氏有4个儿子、20个孙子,这儿子孙子多了就不稀罕了,更何况小子硬巴棍子似的,哪有娇娇软软的孙女来得好。
上有所好,底下的儿媳自然也开始盼着生女娃。家中女眷如此,男丁们自然也深受“求女之风”影响,不爱男娃爱娇女。
正堂里褚遂回过神,先是担忧地望了里屋好几眼,转头对着八个儿子就板起一张严父脸:“褚嘉!我不是让你带着弟弟们好好呆在屋里,不要添乱吗?!”
大郎褚嘉是个寡言孝顺的,“回父亲,我同弟弟们很担忧母亲,还望父亲允我们在此等候。”
二郎褚言也道:“我同大哥必定约束好弟弟们,不给尊亲们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