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契丹人的驼队东向而行。虽近春月,北地仍是寒冻着,不见萌出一点碧意。雪滩十余里,斜阳荒芜中,走得蹄倦人也昏。那头子岁有三十四五,细目密髯,锦衣貂帽,呼吔着,鞭着马,也一声声地催队列前行。忽而,他那坐骑不走了,畜生的口鼻喷腾白气。
“怕不是前头藏着毒虫?”
“雪厚两指,再毒的虫也冻得死!”
“不,正是因雪太大,它饿着,一闻得人味,还不钻上来?”
所说毒虫其实非虫,是一种潜在泥沙深处的精魅样的东西,赤朱色,头生双角,状如长蛇,而张口可吞马、吐气能杀人。
一行人牵停骆驼,在商议。
“不如,叫那哑小子去开道。”
“他可不傻。”
“就说到他报恩的时候了!我们的奶肉和药,不养无用之人。他岁数小,生得壮,手脚都齐全,跑起来那么的快,怕什么?叫他骑上马去,走前头。”
“他听不懂我们的话。”
“那他一定听得懂鞭子吧。”
那哑子就被推出来,该有二十岁,辫发乌糟,一双靛蓝的眸,左耳悬坠一只梭形鱼骨珠大耳环,是阿史那氏的儿子,沙略紫。
“走!”
“上马!”
沙略紫轻捷地骑上一匹小马,右后方是那头子。
“他会骑马!”
“哈哈,哪个男人不会骑马?”
“我是说,他骑得不错,伤好得真快啊。那些尸山血泊中,也只有他还会喘气。”
——
又二三日,大可汗将美姬财帛赐予狄律,并遣使北去,为染杆说情,令子弟迎回狄吐罗、狄琅等人。其亲信宠臣则驻于卫野以西,时逢刘氏残军再举事,即大破而败之,俘刘瑀之子刘骊,并降众四千,一齐献回恰鲁克。对于所获,狄律都与下分赏,收鹰卫、黑云骑。再同父兄会面时,方闻蓝氏生变。原来雪灾反复,逢遭内乱,北人多有流离、饥馑冻馁不可计;因大唐乘而起兵,在西北得一大捷,都兰小可汗又归罪于下,杀喀耳,巫神也被逼至投水。
“她不是青鹿化身、日精月华造出的神吗?”
“无非是个谎话连篇的女人。”狄律仰坐,帘间残日/逼得他将眼眯一眯;又以软布拭着腰刀,从刀尖至螭纹,“我最憎巫蛊之术。那乌石散,怕也是她主张的计,一个下作的巫女、苏侬的心腹!原来,她想我死,喀耳也想我死。怪只怪数当今子弟,狄氏功最高。叔父嫉我畏我,喀耳也嫉我畏我。我早有心与他联手,是他负我!他和他妹子都不中用,一个诡诈,一个优柔!枉我苦心经营这几年了。命,真是卜不准的。”刃边一线金光、如潜凶犷,他问塔特奥可,“你说,论起野心,是我的多,还是苏侬·喀耳的多?”
“主子……”
“或是,你的更多一些?”
塔特奥可臂驾一只游隼,行了跪礼:“我未有一日不受拓设大人的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