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游原其实还有一事不解。
张焕之这位御前红人,权大势大,风光无限,凭皇帝过去对他的宠爱,哪里会像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生气的?只是这件事太过微妙他不好问出口,到最后温云卿也没多补两句解答疑惑,张焕之更没可能替他解答。
他本就不是喜欢寒暄的性子,如今心口大石落下自然也不打算继续坐下去,按着师兄身份和温云卿叮嘱几句注意身体的客套话,这就准备离开了。
行至门口,等着为他引路的却不是温云卿身侧平日常见的那个小丫头,纪嬷嬷站在那儿笑眯眯的望着他,手里还拎着一盒子糕点。
陆游原向来尊重老者,面对这位在温家待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也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老人塞给他一盒子糕点,笑道:“家主的吩咐,按着大人过去在府中惯常爱吃的几种点心挑了满满一盒子,请放心吧,就只是糕点而已,没放别的东西。”
“……纪嬷嬷。”陆游原接过食盒,沉声道:“师妹她是个什么脾气您比我清楚,若是有机会还请您劝劝——有些东西太危险了,她还是别碰为好。”
“陆大人说的客气。”老太太仍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和蔼笑脸,倒是让人没办法再多说什么:“家主自小是个有主意的,我们做下人的,唯一的本分就是顺着主子的意,让她开心些;您的一番好意老婆子自然是清楚的,等会自会转告家主,请陆大人不用担心。”
陆游原便知道这没法再劝,只好叹口气行了礼,然后离开了温府。
纪嬷嬷目送着陆游原,刚刚一转身,就瞧见忍冬匆匆身影,不由得微微蹙眉,叫住了这没规矩的小丫头,斥责道:“你入府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这么不老实?可别仗着家主偏爱就觉得自己是个金贵命了,二小姐当年在的时候都没你这么冒冒失失的。”
忍冬匆匆福了福身,声音里已经多了焦急的味道:“奴婢去主子去了趟灵心寺取药,回来找不见人影,这才着急了些……嬷嬷可知道主子去哪了?”
纪嬷嬷神色不动,却是没放过之前的唠叨,又拽过了忍冬的衣袖拍了拍她皱褶,这才蹙眉训道:“无论怎么回事,都不许你这么跑来跑去的!哪有主子去哪里还要告诉奴才的道理?”
“好了好了……”眼见着忍冬一副委屈模样,纪嬷嬷也跟着放软了声音,叹气道:“不是说去灵心寺取了药?和尚的药还是好用的,药拖不得,先去煎好放她房里备着吧,我这就去找家主。”
忍冬呐呐张张嘴,迷迷糊糊地就被推搡着去煎药,走置半途忽然愣了一下。
……她才是主子的贴身侍女,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主子去向的那一个才对吧?
怎么的,忽然就给甩到碰不着的地方去了?
***
酒宴上少了一人,温云卿便兴致缺缺没了继续敷衍的性子,三分醺然酒意早就在冷风中散得差不多了,她吹了一会风开始觉得厌烦,便准备随意寻个由头把张焕之给送走。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另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便已经先一步伸了出来,冷白皮的手背青筋错落,端走了温云卿面前的冷酒随意泼入雪地之中,又倒了杯崭新滚烫的,双手护着推到她的面前来。
温云卿盯着面前散着氤氲热意的酒杯,忽然笑了起来。
“……张督公,张大人。”她终归还是将那杯酒纳入自己手掌之下,慢条斯理地问道:“您伺候的是皇上,呆的地方是后宫;我是个臣子,与宫里最好是半点不沾边,我和你除了那点记不清的旧恩怨,也没什么纠缠牵连……您现在这么殷勤又是什么意思。”
张焕之没回答,他干脆利落起身,一撩衣摆跪在了她的旁边,他穿着便服,一头乌黑青丝梳得一丝不苟,低头跪下的时候便跟着露出一截久不见阳光的苍白颈子,温驯地像是只引颈待戮的羔羊。
“奴才犯了错,越过您的允许擅自做主去了景州。”
他轻声说道,声音仍是一贯娓娓道来的温吞语速,他跪在这儿说着惶恐之词,却没有多少不安忐忑的局促,亦或是谄媚急切的讨好。
和看不清情况的陆游原不同,张焕之是看人眼色活着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立场有多微妙。
皇帝把张焕之当了一把磋磨自己的刀,把温云卿看成治理天下的人,温相是要替他掌管朝堂解决大小事宜的,能比他更早知道各地事情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